悲悯时代

这是一部讲故人故土的电影,《山河故人》,每人心里都有一个。
电影的英文名是Mountains May Depart,移山的那位是时光。

山河故人

电影像藕断丝连的三幕戏剧。
第一幕发生在九十年代末,梁子和晋生同时喜欢沈涛,当问题不可回避时,沈涛选择了富有的晋生,梁子负气离乡。
十五年后,晋生已经和沈涛离异,儿子到乐跟了父亲,与沈涛极少见面。梁子病重回到故乡,时日无多。沈父探友途中病故。沈涛最终孤家寡人。
再过十年,晋生远在澳洲落寞的生活,到乐已经忘却母语无法与之正常交流。恰逢中文老师与丈夫离异,两个股哀伤摩擦出了一丝忘年的爱意。

梁子对晋生的恨源自心底对贫富差距的无能为力,这种憎恨蒙蔽了眼睛,以至于他忘了沈涛其实更倾心于他。
沈涛内心其实抵触晋生的财富,真正打动她的是晋生跑出去向试碟的夫妇买回她喜欢的碟,碟里有叶倩文的《珍重》。
然后晋生冲出小屋,七尺男儿在大街上转身,委屈地对沈涛说,你们都欺负我。无助的形象反倒敲开了沈涛的心门。

贾樟柯没有对暴富进行批判,而是用怜悯的镜头讲述着一个人。一个哪怕腰缠万贯却仍对情感无奈的普通人。

导演的怜悯,对晋生从头到尾一以贯之。
晋生的结局并不好,他实现了移民梦,但是前妻断交,续弦影片的第三个片段里根本就不再交代,儿子也无法交流。
豪华的房间,墙壁上挂着的价值不菲的《黄河颂》,无法满足他的欲望。
他需要通过购买枪支来保证安全感,然而到了最后他也不得不承认,敌人在哪儿他都不知道了。
物质上的富足无法带来内心深处的慰藉,这个道理,只有靠时间来残酷地告诉你。
这个回不到故土,又得不到亲情的可怜人,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显著的缩影

梁子这个角色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人。
用笨拙地方法追求女性,面对工作的危机不知道变通,失去挚爱时撕心裂肺背井离乡——一个普通人最正常的反应。
正是这样一个人,贾樟柯给他赋予了一个最完整的家庭,又给了他一身足以致命的病。
也许导演寄望于所有的普通家庭都能完满,却无法保证这样的家庭,面对重大变故时不变得脆弱。
影片没有交代梁子的结局。有没有结局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作为一类人的代表,完整的阐述了这个群体的最大困境

到乐和Mia捉对出现。
他们是无根的人。
Mia生于香港,母亲在多伦多,自己在澳洲。
到乐自幼随父出国,忘却母语,忘却母亲。
他们的心中充满迷惘,一种对自己从何处来,到何处去的认知缺陷
正是这种共同的迷惘,促成了两人跨越代际的爱恋。
也同样是这种迷惘,何去何从,他们俩也无法解答。

与他们俩相对的是沈涛,她是唯一贯穿始终的人物。
这个角色无欲无求,却一直在失去身边的人。
第一幕梁子离开的时候,她和晋生将炸弹在封冻的黄河里引爆。
第二幕中沈涛失去了自己的父亲,然后自己的孩子也跟着晋生远走他乡。
末尾的镜头里仍然是封冻的黄河,十数个炸弹被引爆,却没有给出镜头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。
每一次引爆,就像撕裂蛛网一根脉络。
第二幕末尾的齐爆,无疑宣告了沈涛社会关系里,最亲密的那一层网络全部断裂。
第三幕的末尾,到乐和Mia站在海边,拍岸的海潮与封冻的黄河遥相呼应。
到乐的那一声涛,穿越重洋轻轻地在沈涛的耳边唤起。
这声呼唤,唤起的是贾樟柯对笃定的人生的赞赏
纵使沈涛不再唱伞头,却仍挡不住她独自在雪地里顺着《Go West》的节奏disco。那颗年轻的心,笃定而祥和。
每个人,只能陪你走一段路。她知道。


影片符号化的台词和镜头非常多。
沈涛在第一幕里再三提及的“代数问题还是几何问题”,到乐名字的由来,黄河上的爆破,荒野里的古建筑,晋生念念不忘的枪…都具有浓烈的象征意义。
而最让我难忘的是那两串钥匙和扛刀的少年。

梁子离乡时将房门的钥匙扔上了房顶,沈涛在他返乡时归还于他。
到乐在离开汾阳前,沈涛也给了他一串钥匙,后来到乐也一直挂在脖子上,哪怕他已经忘了母亲的名字和容貌。
不管这个时代如何变化,不管你回与不回,家应该住在每个人的心里,心锁也永远要靠自己打开。

扛着关刀的少年,前后出现了三次。
一次扛刀出现于闹市,二次扛刀出现在乡间的路上。
三次无刀,和母亲在路边祭拜喷洒农药时坠机的父亲。
这个意向较前者更为隐晦。
我无法判断,少年扛着刀从熙攘的闹市走到荒芜的小路,是不是贾樟柯对随时光转逝的传统和故人的哀叹。
同样也无法判断,关刀不再出现,那少年和母亲在路边的祭奠,到底是在祭奠什么,真的是在祭奠他亡故的父亲吗?

不知为何我想起了《大话西游》的最后一幕。
城垣上至尊宝模样的武士,看着孙悟空的背影渐行渐远。黄沙卷起迷人眼。